「我們很需要電子資訊領域，跟外面這些領域，可以有跨領域的交流跟溝通。把應用擴大到所有領域之中。尤其是台灣最強的製造業、醫療和農業。」－張善政

前行政院長張善政可說是台灣棄「科」從政的代表人物。不僅放棄了多數人夢想的Google高階經理人職務，毅然決然投入行政院政務委員的工作，接著更被委以責任更大的職位，前後接任了科技部長與行政院長之職。如今更自許為「國家工程師」，希望為台灣做更多的事。

圖一 : 前行政院長張善政可說是台灣棄「科」從政的代表人物。(攝影／王建發)

雖曾居高位，但張善政是一個容易親近的人，沒什麼架子，這或許跟他出身平凡有關。他與多數人相同，都是按部就班的從基本出發，碩士、博士、講師、教授、主任、副總經理、總監。一步步的，走了上去。

但與一般人不同的是，他在職涯最高峰的時候，轉了個身，投入了政界。從成功的科技產業人士，變成政治新鮮人，開始了他由實作者變成推動者的生涯。

做為一個科技人，同時也是一個政治人，張善政先生的所思所想與所見所聞，必定有許多值得人們關注的地方。因此CTIMES特別專訪了張善政先生，談談他的學思歷程，以及對台灣科技產業的期許與建議。

CTIMES副總編輯籃貫銘（以下稱CTIMES）: 請張院長分享一下您的學思歷程？

張善政：我的原始背景是土木工程，跟電子資訊的相關度不是這麼高。如果從電子資訊的角度來講，台灣除了要發展硬體和軟體之外，一定要去看更大的市場，就是怎麼把應用領域擴大。

我為什麼會從土木工程背景看到要從電腦資訊面著手，主要是土木工程是一門非常古老的行業，所涉及的都是力學相關的理論，是處理自然界力量的關係，從這裡頭得知要如何設計房子、橋梁與種種工程。而這個可以追朔到牛頓在蘋果樹下被蘋果打到，後來才發明了三大運動定律。

從土木工程設計 發掘電腦應用潛力

發展到今天，已經有幾百年的歷史。土木工程也面臨新的挑戰，傳統用手來計算的方式，已經無法處理目前的建築需求。所以大概40年前，我在念書的時候，就體會到土木這個學科不跟電腦結合，它是不可能進一步提升。

「你看101大樓，它怎麼可能用手去設計出來，一定是用電腦。」

其實，其他許多領域也是有同樣的問題。例如農業，它是傳統領域，若沒有辦法跟目前的人工智慧等科技結合，它就沒有辦法提升。

所以我看電子資訊科技的發展，是從外面切進來。所以講回我的學思歷程，就是我發現說，電腦和電子資訊科技，對太多太多的領域都有提升和升級的功能。如果只侷限在自身的領域，只賣電腦或電子元件，就太可惜了。

反過來講，我們的資訊產業不要只注重在做更好的電腦、研究更好的方法，而是要去想，是不是可以真的對外面這麼多行業有所衝擊，而這個時候可以開拓的市場就海闊天空。比起只改善一些電子零件和軟體方法，所能拓展的領域更為擴大。

CTIMES：是什麼樣的機緣，讓您意識到土木工程是需要透過電腦資訊技術來提升？

張善政：在念書的時候，就覺得教得很多的土木工程設計，設計這個，設計那個，很煩！

這個設計就是我說的幾十年來，甚至上百年的經驗累積。大家覺得土木設計是理工，跟法律是兩個極端，法律是要一直查條文，而工程是要計算。但土木也有很多的設計規範，而設計規範裏頭的細節程度，跟法律條文是有得比的。

所以我們做設計的時候，就是算一算就要翻規範，算一算又要翻規範，怎麼效率會高呢？

我就發現，如果把這些規範搞懂，然後寫成一個軟體，數據都輸入進去，把規範的邏輯也都build-in在這個軟體裡面，那不是很好嗎？

所以大學時代修過土木設計課，就發現設計怎麼這麼煩，可不可以用電腦來做。當然那個時候也有修程式設計的課，就把程式設計運用在土木上，把設計課本裏面講的東西，寫了一個軟體，發現是可以的。

所以別人做習題要2～3個小時，我把數據輸進軟體，幾秒鐘就出來了。我就發現這麼複雜的設計規範，是可以寫到軟體裡的，所有的設計工作都可以用電腦來加速100倍以上。也因此就可以嘗試更多不同的設計。

喜歡接觸大自然 用工程改善人類生活

CTIMES：如果再把時間往前移一點，您是怎麼樣變成一個理科人的？

張善政：我的爸爸媽媽沒有要求我要念什麼科系，是我自己的興趣，我自己的興趣就是覺得土木很好玩，並不是因為我爸爸也是土木工程師。

土木工程我覺得很有意思的是，像山上開路啊，做隧道啊，做橋梁啊，這些東西我覺得很好玩，跟大自然是一種結合，我們不是要改造大自然，而是要去跟大自然結合，讓自然的環境可以對人類的生活更方便。

所以我覺得跟大自然接觸是很有趣的。但是跟大自然接觸有很多方法，有人去考森林系，有人去念農業，但我的方法是除了接觸大自然之外，還可以改變，但不是破壞，在符合大自然的原則之下，讓我們人類的生活可以更友善。

雖然後來我跑去念電腦，但對於如何跟大自然做結合的事還是很有興趣，譬如說現在的蘇花公路改造，如何利用隧道、橋梁來達成。

CTIMES：那後來又為什麼跑去念電腦了？

張善政：其實我除了土木系修電腦程式設計以外，我沒有修過任何資訊的課，完全沒有修過。所以很多人看我後來的表現，都以為我是資訊專業畢業，但都不是。

從做中學 別去想從零開始學習

我後來發現需要用到很多電腦資訊的專業，但如果你需要用到一個東西，就去修一門課，那你永遠都來不及。因為這門課裡頭可能只有五分之一的東西，對你當時是直接相關，另外五分之四可能是打基礎，或者不相關的。但是一本書從頭唸到尾，或者再去修課，這是不可能來得及的。

所以分享我的學思歷程，就是「做中學」。即使後來唸博士班，也不可能一門一門課再去修，這要花的時間太多，你的研究也會進展的非常慢。所以你的研究論文需要用到某些技巧，你就直接拿來看，看不懂就往前回朔一點，往基本那個方向再走一點，多走一步或二步，你就會發現，不是要走到零的基礎就能搞懂。這就是我從做中學非常重要的訣竅。

這也是我後來做很多事，不管是電腦、從政、或在企業裡做很多管理，其實都一樣，當你需要學會某一個東西，不要想說從零開始去修課，是絕對來不及的，一定是你需要什麼東西就設法把它搞懂，但是不可能馬上搞懂，這個時候就把基本面擴大一點，往基本面多看一點點，你馬上就懂了。

抓住難得一遇的時機 電子資訊要跨出小框框

CTIMES：您對現在的電子科技產業有什麼樣的建議？

張善政：這個時代是電子資訊跨出自己的小框框，去結合很多應用領域的時代。以前或許不明顯，但是因為大數據和人工智慧，這個趨勢是非常明顯的，一定要跨出原來的小框框，去結合很多應用。

對產業的建議，就是每一個產業要趁這個機會來升級（upgrade）。我們的機械業是不是可以逃脫黑手的宿命，變成智慧製造。一直以來，我們都在講機械業可以做自動化，有許多的可能來提升自己，但我覺得現在這個時間點是最重要的時刻。

圖二 : 張善政認為，電子資訊科技對太多領域有提升功能。如果只侷限在自身的領域，只賣電腦或電子元件，就太可惜了。(攝影／王建發)

以前的自動化效果，是從1變成2。現在如果有能力做到智慧製造，就有可能從1變到5，或者1到10，比以前那種片段的方式大很多。因為現在大數據與人工智慧是個突破點，所以任何的產業抓不住這個趨勢，就等於把自己未來二十年、三十年，丟到水裡面，浪費掉了。

反過來講，如果你抓的到人工智慧和大數據的趨勢，最重要的是在這個時間點，給自己提升生產力和競爭力，未來的20～30年就非常有展望。今天這個時間點和以前的時間點，是相當不一樣的，因為在技術上是非常大的突破，你不抓住，就浪費了你過去十年、二十年好不容易碰上的機會點。

特別是製造、醫療與農業，是台灣基礎非常深厚的產業，如果不運用這個深厚的基礎，去跟大數據與人工智慧做結合，那就是暴譴天物。

CTIMES：現在美中貿易戰正激烈的進行中，產業界也很關心，您能不能就您的高度給一些看法？

張善政：美中貿易戰對有生產設備在中國的台灣業者來說，一定會受到很大的影響，因此很多台商就會想要回台灣，或者轉移生產基地到東南亞。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政府的眼界和政策，其實是遠比企業界重要。

因為企業會自己跑到適合的地方，但你如何透過政策讓企業可以跑回台灣，並願意做比較多的投資。對於回台的業者來說，目前的情況是「短空」，但能不能「長多」，就可以靠政府的政策。

譬如說，如果台商要回台設廠，需要招募一萬個人力，其中有五千個低階人力和五千個高階人力，那政府就可以補助企業進行智慧化，取代低階的人力，而台灣就要有能力供應高階的人力，如此不僅協助企業完成轉型升級，同時也提升了社會薪資的水準。

所以政府不只是解決表面上的水電和土地的問題，還可以趁著業者回台設廠的時機，鼓勵他們進行智慧化的升級轉型，把勞力轉為高階的人力，進一步提升企業的競爭力。

人生不白活 努力讓大家過好生活

CTIMES：您有沒有什麼價值觀或信仰可以分享？

張善政：我的價值觀就是「大家都要過好生活」。

這是我們經濟發展的一個目標，而在經濟發展的過程和經濟政策裡面，要讓最需要賺錢的人，能夠很快的拿到錢，像人體的血液一樣流動。例如你讓月收入50萬的人，增加至70萬，這對經濟發展沒有幫助，只會讓錢往銀行流動；但如果讓月薪5萬的人再增加5萬，那就會大幅增加整體的經濟流動，可以讓很多人受惠。

所以讓「大家都要過好生活」，而不是只讓少數人過好生活。而要達成這個目標，企業就要好好設計，政府也要好好設計。這裡頭就會出現補助對象的選擇，例如年輕人創業就應該大力補助，因為他們所花費的錢，都會再回流到社會裡。

圖三 : 張善政是一個容易親近的人，沒什麼架子。（攝影／王岫晨）

我沒有那些狹義的宗教信仰。但我的信仰就是，人生是不斷的挑戰、不斷的學習，每個人就是開闊心胸，有挑戰來了你就接受。接受以後，這個挑戰應付的好，還是不好，就看你學的來還是學不來，給自己不斷的挑戰的機會，讓你自己可以學更多。

如果再過了幾十年以後，我要跟這個世界說掰掰了，我上天一霎那，我要回想我這一輩子有沒有白活。那答案要是「我這輩子我沒有白活。」，然後再跟這個世界說再見。(文字整理／籃貫銘)

關於張善政

1954年生，台大土木工程學士、史丹佛大學土木與環境工程碩士、康乃爾大學土木與環境工程學博士。

【學界】：台大土木工程系教授、國家高速電腦中心主任

【產業】：宏碁電子化事業群副總經理、Google亞洲硬體營運總監

【政界】：行政院政務委員、首任科技部長、行政院副院長、行政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