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台北市東區的下午茶時光，工程師朋友告訴我，也許大夥下次可以改約平常日聚會。他說：「某半導體廠的朋友說下個月他們要開始放無薪假了，不知是真是假？」

九月底，台東縣東河鄉，一位在某光電廠服務八年的女工程師，正愜意地享受長達十天的環島假期。閒聊中，她說，其實假非常好請，因為公司正「鼓勵」她們消化休假，消化完年假以後會不會放無薪假，看似愜意的她頭一撇、坦言：「看下一季的訂單吧、我不知道」。

一切都在靜默中發生。

營收衰退至金融海嘯時水準

不若上回金融海嘯來得又快又急，這一次衰退彷若小火慢熬，大家的怨聲都在檯面下幽微放送；直到十月中，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對著麥克風說話了。

《圖一　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

「未來一年，全世界都看不到燕子。」春燕，張忠謀習慣用以比喻景氣反轉的辭彙。由於美歐兩地同時面臨政治與債務危機；日本長期處於不景氣狀態；而全球經濟火車頭中國，在通膨壓力下不得不放慢發展經濟的力道。他認為2013年前全球經濟將被這四大市場拖累、看不到春燕，屬於淺碟市場的台灣，自然也好不起來。

「明年無春燕」浮上檯面的一週後，流言蜚語逼得國科會出面說明。證實台灣三大科學園區，已有28家廠商訂單衰退，鼓勵員工休假「度小月」。國科會主委李羅權面對立委質詢科學園區經營衰退狀況，脫口而出：「當然也有可能比金融海嘯更嚴重！」

十月底，消息終於藏不住了。大客戶HP的平板業務說收就收，代工廠只能摸摸鼻子回家等春燕。英業達成為最快祭出裁員手段的科技業者，大動作裁員。

無聲中的衰退反而令人憂慮。國科會八月發布科學園區上半年營收成績時，與去年上半年相較，9573億元營收、衰退率約9%。然而，時間不過兩個月，今年七、八兩月營收，與去年同期比較衰退跌破21.83%和19.48%，這數字比2008年金融海嘯還難看。

半導體和光電產業是台灣科學園區重點產業，但在七八月營收報表中，跌幅反而最深，跌了超過20%。各管理局開始下修全年營收目標，南科預估下半年營收減少至使四百億，中科預估減少六百億，竹科更慘，預估短少七百億元。目前，全台灣科學園區的就業人口，截至九月底為止已經超過22.7萬人，已是歷史新高，若不景氣當真襲來，對於台灣科技業的影響可能不比2008年輕微。

衝擊最大的是代工業

衝擊最大的就是代工廠，英業達就是最好的例子。代工就是為人作嫁，營收再高、利潤和訂單還是掐在客戶手裡。過去經濟循環週期長的時候，在榮景笑數鈔票、累積雄厚資本撐過寒冬；但近年循環速度加快，2008年金融海嘯創傷還在調養，就又傳出景氣下滑，靠著大量生產累積營收的低毛利代工產業，當然苦哈哈。

經濟部次長黃重求在接受本刊記者訪問時，語重心長表示：「科學園區不能老是以營收為依歸。」

二十年前，台灣科學園區以賦稅優惠等條件吸引外資駐足，藉以形成產業聚落；當時台灣還有所謂製造優勢。現在，如果以低價、代工衝高營業額的策略已經出了問題，我們的科學園區經營策略必須要改變。改變的第一條件，就是要有無可取代的特色。

可是要原料，台灣沒有天然資源。要砍價，台灣拚不過中國大陸；更何況科學園區負債仍高，一百年都付不完的負債，在管理費等收費上也不宜再降。台灣的科學園區還有什麼競爭力可言？國科會副主委周景揚從交大出身，他說，研發能量是台灣科學園區的共同特色，而每個園區，也要針對各地區的在地產業屬性向下深根。

第一要務：強化研發能量

《圖二　國科會副主委周景揚（攝影／錢宗群）》

我們先來看看台灣的研發能量吧。優質研發人才一直是在台設廠的外商所看重的特點。加上無論是IC設計、晶圓代工、封裝測試，整體產業鏈完整，截至今年七月底為止，外商在三個科學園區的廠家比重為11%，比重不高，但是研發能量，卻是外商在赴中國設廠之餘，願意持續投資的重要原因。

周景揚說，半導體製造聯盟（SEMATCH）在竹科成立研發分公司，Intel和三星是其中的主導發聲者，聯盟和台廠的互動一直不錯，聯電先期就已加入，今年五月，台積電也加入此一聯盟。今年六月，台灣杜邦創新研發中心也於竹科啟用。

行動裝置市場起飛後，在處理器市場笑傲江湖獨霸一方的ARM，也幾乎拍板確定進駐科學園區成立研發中心，年底前可望啟用。

不在園區內的廠商，今年最廣為人知的大型研發投資案，就是由國科會所推動的「補助在台成立跨國頂尖研究中心計劃（試辦方案）」，國科會、Intel與台灣大學每年投入台幣3億元、五年累計15億元之經費，成立「Intel-台大創新研究中心」。

而台灣廠商，雖然在近年政策開放下逐步將生產重心擺在中國，但在對岸政策保護在地企業、租稅逐步減免以及人治等因素影響，仍多把重要的研發人力放在台灣。周景揚說，對外商來說也是這樣，同樣是設立製造基地，台灣的環境也必須要讓外商捨得將製造商品逐步升級至高利潤的先進製程產品。最知名的例子就是高通(Qualcomm)子公司高通光電科技(QMT)，在新竹科學園區的龍潭園區，設立 mirasol 顯示器新廠，擴展 mirasol 在台的量產產能。初期投資金額達美金9.75億元，Mirasol是軟性顯示的熱門技術，計劃2012年進入量產。

第二要務：結合園區在地特色

周景揚說，中科發展中部地區精密機械產業，與光電、半導體產業結合；強化關鍵零組件以及關鍵技術的研發、製造，反而是借重科學園區的力量帶動當地產業升級的作法。而南科，十年前與在地企業奇美實業通力合作，打造出面板垂直產業聚落也是好例子。此外，高雄園區的出租率縱然是朝野杯葛的問題點，但，近年推展醫療器材產業與在地金屬產業的結合，卻有不錯的發展。

此外，國科會同時也正在規劃，至104年為止投入120億元推動「智慧電子國家計劃」。周景揚說，科學園區內的晶圓封測產業成熟，目前鎖定醫療、車用、綠能三領域推廣IC設計。他預估能源管理的應用會最先發酵、車載資通訊系統也是中期可圈可點的目標，醫療產業則需要較長的醞釀期。

面對產業大者恆大的現象，周景揚坦言併購是一定會發生的事情，未來優秀的新創小公司也不一定自己上市，而是以併入大型集團方式取得上市能力。這樣並不是不好，新創公司由工研院或學校來配合，發展成熟後由企業收購，如網通大廠博通公司位於竹科附近的研發中心，在10年前成立之初，就是併購了一間IC設計公司，接收工研院出身的40位工程師開始茁壯。

《圖三　圖片提供－南科管理局。》

第三要務：我們究竟需要多少園區？

除了景氣下跌問題之外，其實科學園區也面臨了龐大的開發基金償還困難的問題。金融海嘯之際，各管理局紛紛祭出管理費減免或停收的措施，景氣低落對於這筆開發基金回本速度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此外，國科會目前還有幾個開發中的園區，在外界評論也一直有雜音。周景陽表示，宜蘭園區隸屬竹科管轄，鎖定軟體開發；而中興園區則是鎖定研發，隸屬中科。但因為景氣不明，原先承諾承租中科彰化二林基地的友達光電，確定延後到102年才可能兌現。總體來說，台灣科學園區出租率雖然有八成以上，

但是多半集中在竹科，中科南科的出租率並不高，尤其隸屬南科的高雄園區，出租率未達四成。周景揚解釋，南科園區面積本就較大，光看出租率來比較，並不公平。他並強調，現有園區全數開發完成並滿租之前，國科會將不再開發新的園區。

不過，即使國科會不開發園區，但各縣市政府與中央單位之間的溝通必須更加密切，過多的園區開發，對於整體產業來說，並非純然益事。

結論

面對混沌景氣，張忠謀說，歐債未解決，春燕不來。

「給他魚、不如給他釣竿。」誠如南科管理局長陳俊偉的看法，台灣科技業者的調適度與彈性其實更強。周景揚說，台灣科技業以製造為本，這是既定事實。強悍的製造力是台灣廠商昇級的利基，與韓國政府大力扶植高科技產業相比，台灣的科技業者受到的保護優於其他產業，但仍相對地少。在變雖動的局勢中，ECFA簽訂後，周景揚認為對於科技業者來說，應可因逐步調降關稅而受惠，製造出與日本韓國相異的競爭力。

體質調整好了，才能面對更快速的景氣循環，這就是科學園區不得不走的下一步棋。